那两个高大的学生堵在我和符星之间形成障壁。
但那一瞬间我却想——如果他们可以一直堵在我们中间就好了。
顺着西式校服的衣领，我微微抬眼看符星，发现曾经在我身后哭哭啼啼的他已经长得比我高了。
四目相对。
他在看我。
我迅速耷拉下眼皮。
“走吧，和三流学生也没什么好说的。”
其中一个人嬉笑着侧身为我让开了路。
“真没劲啊——公立中学的人就是这样，一点种都没有。”
“是啊，毕竟伤了我们他们也赔不起，只能退学了哈哈哈哈——是吧，符星。”
我的心突突地跳着。
他的同伴和我在等待他的回复。
但留给我们的只有一片寂静。
他没有为我让路，也没有点头称是。
符星周围的时间就像是静止了一样，将他凝固在哪里。
我深吸了一口气，双手紧紧抓着背包的带子，侧身想要从符星和他的同伴之间过去。
他被我撞开，微微地晃了一下。
我走了过去。
我内心的某个地方期待着他会叫我，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他停在那里，一如在幼稚园的那些年他看着我远去。
☆
我站在光○岛眼镜的柜台前，售货员阿姨热情地对我问东问西，但实际上我对该配什么样的眼镜完全没有概念。
我只是看着打着强光的柜台，想着符星的样子。
我应当有想要说的话吧。
为什么我什么都没说出口呢。
坐在椅子上，我看着眼前白色的机器，将头放在上面。
视野里卡通小房子从模糊到清晰，再从清晰到模糊。
机器的托槽撑着我的下巴。
为什么这个白色的机器不是断头台呢，明明我的头已经放在上面了。
坐在视力表前，我拿起遮盖眼睛的铁片，视力表后面的LED灯刺痛着我的左眼。
黑色的小东西像是蚂蚁勉强凑成图案趴在视力表上。
它们一生都会被困在这里吧，然后看着来来往往配眼镜的人，嘲笑他们。
是啊我看到了，它们在笑我。
“戴上这个再看看。”
我接过阿姨递过来的塑料眼镜戴上。
视野一下变得清晰，但是眼珠却像是要掉出眼眶一般得痛。
“可以吗？”
“清楚，但是眼睛有些痛。”
“高了……”
嘟哝着，阿姨卸下了塑料眼镜上的镜片，换了另一片上去。
“现在呢？”
“不痛了。”
“那你出去走走吧，看看远处清不清楚，还有晕不晕之类的。”
“嗯。”
我站起身，阿姨收拾着东西。
“你的度数也不高啊，才50度。现在就把眼镜戴上啦？”
“我个子太高坐得离黑板太远了。”
“哦哦~”
阿姨一副了然的样子笑着。
“大小伙子真好。”
我笑了笑没说话。
戴着那副可笑的塑料眼镜我有些不好意思，于是走出测量室的门后便找了一个角落坐下。
但是一想到回去妈妈肯定要问我怎么样，所以我又使劲朝着门口的方向看，透过玻璃门看外面的广告招牌上的字。
视野有些狭窄，但是却很清晰。
我长叹了一口气，心里想着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问题。
玻璃门外人来人往，我呆呆地看着那些人的着装和样貌。
我在想——
到底什么才是好的呢。
穿着皮衣的那个阿姨是好的吗，穿着飞行服的那个年轻人是好的吗，还是明明一身金光闪闪却穿着破烂牛仔裤的那个人是好的呢。
想不到。
人和人之间的差异到底是什么呢。
符星清秀的脸又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。
我低下头。
他比我好。
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说——
他都比我好。
好得多。
闭上眼睛，我又沉入了深海。
鲸鱼，我看到了在深海中歌唱的鲸鱼。
我蜷缩成一团，想象着自己渐渐落入海底。
鮟鱇鱼……
大王章鱼……
海葵……
我悄无声息地沉入海底。
海底很冷。
冰冷，冰冷……
某样冰凉的东西触碰着我的耳垂。
我睁开眼，在晃动的水波中，看见了皮鞋的鞋尖。
我向上抬起头，看到了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。
他的表情仍旧有些似笑非笑，他轻轻触碰我的耳垂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，却一句话都不说。
我这时突然想到自己还戴着那个可笑的塑料眼镜，于是慌忙用右手摘下，但这一切却被柜台的阿姨看在了眼里：
“喂小孩儿！那东西很容易坏的，要双手轻拿轻放！”
我怔了一下，将眼镜叠起来，没有说话。
但符星却像是觉得有意思一般，手蜻蜓点水一般划过我的脸颊，笑着对阿姨说：
“对不起。”
阿姨一下子瞪大了眼睛。
“这，这校服……这不是那个私立中学的学生吗？你们今天放学很早啊？”
“嗯，今天举行完活动就放学了。”
“不愧是一年学费二十万的中学，就是不一样！”阿姨啧了一下舌，“你看看周围公立学校的学生放学都那么早，这个时间老能看见他们在外面瞎晃，哎呦，本来就已经落后了不好好学习怎么能行啊，我家孩子也是——”
符星微笑着对阿姨的唠叨点头称是，但在我能看到的地方，他凸起青筋的手用力攥着拳，又松开。
我站起身，将塑料眼镜放在柜台上，正在唠叨的阿姨从柜台中拿出我之前选好的镜框然后开好了单子。
“半小时就好。”
她笑着对符星说，眼睛里放出星星。
我攥着钱无可奈何地站在那里。
「等等阿姨，配眼镜的人是我啊！」
我去交款的时候，符星站在离我不远不近的距离。
我被孤立得太久了，身旁有人的感觉反而让我觉得新鲜。
所以我看着手里被找回来的花花绿绿的纸币，下意识地说：
“要去吃麦当劳吗？”
但这句话说完我就后悔了。
我不知道已经成为初中生的他每天都在吃些什么东西，或许他家里的一道菜就可以抵得过我家几天的饭费。
于是我盯着收银台的角落低声说：
“不吃的话也没关系，我自己去就行了。”
说完我又后悔了。
因为我说话的声音太小了，以至于我不知道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他听。
我叹了一口气。
我想我很懊恼。
符星沉默着。
我不知道该怎么办，只好抬起头去找他的眼睛。
“吃的。”
再一次四目相对。
符星看着我。
“我什么都吃。”
他的目光很坦率，甚至带着些许热度。
我心里的某个地方受到了重击，于是只好迅速低下头抓起书包背上。
走在商业街上，我紧张地不知道该说什么，只能装作好奇的样子左看右看。
符星一直没有说话，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让我把说话的欲望压了下去。
麦当劳在商业街深处的地下，如果不是门口那块巨大的黄色M 招牌，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人拐进去。
我和符星一前一后地向下走，黑暗渐渐拢上来，商业街的喧嚣被我们甩在身后。
我踏下最后一级台阶，向外打开麦当劳大门时，他站在我身后，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。
“我很想你。”
突然，我的左肩有了重量。
他额头的温度顺着校服T恤的料子向我传来，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。
拉着门的手怔住了，我不想用任何动作破坏这一刻，破坏脆弱的他。
一直以来我都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……
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。
我反手抚摸他的头发，用抚摸小猫一样的力度。
我轻轻靠着他，说出那三个字：
“我也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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